▲2017年9月,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确诊抑郁症后,汤小甜的拿药处方单。受访者供图
憋到要爆炸的汤小甜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同龄的表妹,却被家族长辈责怪,“他们认为这是家丑,表妹不可以知道这种事。”
“但我经历过,还要一辈子经历着。”汤小甜觉得难以纾解。心理咨询师告诉她,首先要接纳自己,做到自洽。“我后来其实一直在做这件事情。”
此后,但凡与人聊起自己的经历,汤小甜会在倾诉中不断强化着这个概念——“我没有错”:15岁前被同学霸凌是因为邋遢贫穷,但这不怪我;被生父侵害了,这不怪我;我有羞耻,但不能让我闭嘴,我没有错。
心结
女儿的状态也看在刘畅的眼里。2017年7月的一天晚上,想和汤小甜聊聊的母亲,被吓坏了。“她猛地起身要跳楼,我抱住她,使劲拽、使劲闹。”看着抽泣的女儿,刘畅没吭声,她想不明白:“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?”
马可第一次见到刘畅是2019年。当时,他和汤小甜回国休假,顺便拜访双方父母。在他的印象中,刘畅是位朴素的中年妇女,笑起来眼角漾起皱纹。她没邀请准女婿回家,只在外面饭店张罗午饭,聊家乡的风土人情,聊自己的过去,唯独不聊汤小甜的过往。
但那一次,母女二人还是当着他的面起了冲突。马可只记得刘畅尖着嗓子,用方言喊他“你吃饭,你吃饭”。汤小甜终于哭了起来,马可看到刘畅小心翼翼地瞥向他们,不敢讲话。
2021年年末,再次回到河南老家的汤小甜,与母亲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。她质问母亲当年为何不阻止汤某涛的侵害,刘畅坐在对面,局促地将手搭在膝盖上,“我当时很难”,“我也是无能为力”,“你三叔不也没帮你?”汤小甜一把将碗筷扒拉到地上,哭喊着质问:“你怎么会无能为力?”
汤小甜清晰地意识到,问题的症结在于父亲,但在“相依为命”的承托下,心结被放大成一道翻不过去的山——她想原谅母亲,却总是无法释怀,“为什么一个母亲没能在女儿未成年时,给予她及时的保护?”
迟到多年的报案
2021年12月11日,在深圳站北广场公园,汤小甜再次见到已被她全面拉黑近8年的父亲。为了这一天,她特意挑了一件无袖的黑色长裙,“黑色象征着出席葬礼,我要终结这段过去。”
▲2021年12月11日,汤小甜与父亲在深圳北站中心公园见面。受访者供图
几天前,汤小甜重新添加了汤某涛的微信。她称自己就快结婚,希望可以趁着到深圳出差的机会打开心结,见面谈一谈。汤某涛欣然应允。
这个决定,是代理过多起相似案件的律师万淼焱的建议。此前,汤小甜和马可做过很多咨询,但律师们态度悲观,只建议他们尽量取证,甚至有律师认为,已经没有追责其父亲的可能性了。汤小甜态度坚决,“至少先让他承认。”
汤小甜回忆,时隔7年,汤某涛的开场白还是老样子,“你能见我就是好孩子”。关心地打探过女儿的工作、身体和近况,他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,一桩桩一件件,尘封在黑暗中的不堪被彻底翻出。最后他承认,“爸爸对你的‘爱’是错误的”,“希望你将来幸福”。其间,汤小甜不断拧着矿泉水瓶,来抑制心底咆哮的愤怒和痛苦。
她录下了全部的对话。五天后,汤小甜和刘畅带着证据,前往郑州市公安局郑东新区分局报案。
做完笔录已是深夜。第二天在宾馆,刘畅终于听到了女儿与前夫的对话,录音听了还没一半,她起身大哭,用口罩不断擦去眼泪。“我怎么能接受呢?什么时候都是我替她摆平……”她说不下去。
这一刻,马可看到了一点点希望:“之前我和她聊起这些事,她总是找各种借口——她不敢去想。离门还差100米,她就止步了,她并不想打开门。”
代理律师陈云莹告诉新京报记者,2021年12月18日,郑州市公安局郑东新区分局立案,随即对汤某涛发出刑事传唤通知。据知情人士透露,汤某涛承认了2009年至2014年对汤小甜的所有行为,但他坚称“这不是犯罪”。
“其实汤某涛对女儿的情感也很复杂,我相信也是有着父女之情的。但是,汤某涛在女儿不具备独立生活能力期间,利用前妻无法承担女儿学业、生活费用的现实困难,对女儿实施猥亵并发生性行为。汤小甜是在非自愿下被迫接受,此为‘利用其他手段,令妇女陷入不敢反抗、不能反抗境地’的典型胁迫方式。”律师万淼焱说。